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閑日偷閑(1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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閑日偷閑(12)

“還有一個人你要註意。”

應了謝書臺的請求之後,裴玉斐放下茶杯,緩緩出聲。

謝書臺問:“ 誰?”

“洛憐枝。”

他一說起正事,眉眼便添三分淩厲,明明還是同一個人,周身的氣質卻大有不同,“據我所知,衛瑤出事之後,她曾去衛府見過他兩次。”

謝書臺一愕:“她去見衛瑤做什麽?”

“誰知道呢?”裴玉斐指尖輕輕敲打著卓沿,“她避開了所有人,又遣散了衛府的仆從,除了她跟衛瑤,沒有人知道他們在裏面說了什麽。”

謝書臺撿起盤中的一顆葡萄,緩慢剝下外面那層紫色的皮,修長如玉的指節被水色侵染。

她緩緩道:“岸止城的民風雖然較之關內更為開放,可他們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室,也難免遭人詬病。”

微甜的果肉吃入嘴中,謝書臺這才註意到裴玉斐的目光自始至終盯著自己的手,她拿錦帕將上面的水漬擦幹凈,而後將盛著葡萄的盤子推向裴玉斐面前。

她以為裴玉斐是饞了,問:“吃嗎?”

“啊?不吃。”

裴玉斐回過神來,懊惱地別過目光,“剛說到哪來著?哦對了,洛憐枝,她還見了衛凜,還有之前陳家的事……我總覺得太巧合了。”

衛凜是衛瑤的大哥,也是衛家這一輩裏才能最出眾的兒郎,如不出意外,衛家日後應該會落到他的手中。

謝書臺一頓:“怎麽個巧合法?”

裴玉斐道:“陳家與謝若和起怨,她剛好攀上了陳家;六藝會結束那日,好好的隊伍偏在你們那裏斷了,也剛好是她來救你跟謝扶疏;還有這回,衛瑤……她便也跟衛家聯系上了。”

說到後頭,裴玉斐的話音,愈漸輕了起來,謝書臺知道他這是在照顧自己的情緒,然而聽他詆毀洛憐枝,心頭還是有一絲不快。

“與陳家那是湊巧,未與我堂兄相識時,洛憐枝便是到城中尋親的,她是個重情的人,陳璁身死,去安慰一下陳威,也在情理之中。”

何況洛憐枝前世就是陳家的人,今生雖不知為何成了皇城的閨中小姐,但在謝書臺的印象裏,她跟陳家扯上關系算不得稀奇事。

“至於那日回城……她是聽柳憑的令來救我跟扶疏,本就由不得她做主,只能算另一個巧合。”

再說那日若不是洛憐枝,只怕她跟謝扶疏就要被擄去匪寨裏了,人家好心把她救了他還要反過來疑人,倒顯得她不知道輕重。

這兩點最起碼面子上都能說得過去,裴玉斐問:“那衛家呢,她私下去見衛瑤的事又怎麽說?”

謝書臺報以沈默,只有洛憐枝聯系衛瑤這件事,她怎麽也想不通。

半晌才猜道:“或許也不是她自己的意思。我聽說她近來在城中名聲大噪,偶爾也會幫我堂兄處理一些事情,也許是堂兄對衛瑤說的話生疑,才讓堂嫂去問。”

“是嗎?”裴玉斐盡量用的是不會讓她感到不適的語氣,“但我怎麽覺得,同為男子的謝攬懷去見他更好?”

謝書臺目光一凝:“你到底想說什麽?”

“也沒什麽。”聽出她的不虞,裴玉斐半舉起手作投降狀,“只是凡事都有個萬一,及時提防,總無壞處。”

頓了一晌又說:“今日是我逾矩,那洛憐枝如今畢竟是你堂嫂,你不願意懷疑她也在情理之中。”

謝書臺最終還是不能對為了自己好的人說太重的話,只是裴玉斐此言古怪,她不能確定對方是真為了自己好還是蓄意挑撥。

但她終究還是緩了口氣:“堂嫂於我有救命之恩,我不希望再聽到你詆毀她。”

此話過後,廊上又陷入一片沈寂。

樓下碧葉浮於水,梢尾從風搖。許久之後,裴玉斐才說了個好。

樓下景致依舊,近前茶點果味香濃,兩人卻都沒了賞花的閑情。

.

季夏時節,時晴時雨,燥熱紛紛。

城內最近新時興了一本名為《往事憾》的話本,不僅深受坊間百姓喜愛,在各書院的學子中也廣為流傳。

這個話本說的是這麽一個故事:

在極南山之南,有一座近水的海城,城內以女為尊,歷來的城主都由女子擔任。如今這任城主才雙十年華,卻機敏聰慧,才華過人,是城內許多男子的夢中神女。

城主勤勉,事事親力親為,她待所有人都一樣的溫婉親和,卻從不接受任何異性的示好。

因為她有一段令人聞之扼腕的往事。

在這位城主剛出生時,其母曾為她定下一門婚約,到了城主及笄,她的未婚夫卻被診出重病,於是為了不拖累她,便當眾出言不遜,說了許多詆毀她的話,兩人因此心生隔閡,婚事也由之破裂。

城主心灰意冷,當她要再嫁他人之時,那位未婚夫卻得神醫相助,絕癥回春。但他銘記著對城主的傷害,於是決定忍痛割愛,只要看著心上人幸福就好。誰知婚禮當日,新郎卻出手刺向城主,未婚夫救妻心切,為她擋下一刀,正巧刺中了要害,回天乏術。

臨死前,兩人說開誤會,城主悔不當初,她傾盡全力也沒能救回心上人,於是決定終身不嫁。

故事的最後,城主從旁系裏過繼了一位女子擔當大任,而後一個人走過所有她與未婚夫游玩過的地方,最終自盡於火海之中。

書院的陰廊下,一個學子對著自己的同伴嘆息道:“這城主用情至深,當真是烈女之代表啊!”

“去你娘的用情之深!”謝若和正巧路過,沒忍住爆了句粗口,“你怎麽不說你娘為了個男人要死要活,連自己的命都要搭上去呢?!”

原本閑談的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,低聲與自己的同伴說:“謝若和今日怎麽了,又不是說的他?”

“誰知道呢,惱羞成怒了吧?”另一人掩嘴小聲說,察覺到謝若和不善的目光,立馬拉著好友離開了。

謝若和憤憤不平地扯著路邊的樹葉:“這些人也忒過分了些,要讓我知道是誰在背後散布阿姐的謠言,我一定……”

“一定什麽?”旁邊的顧如期雖然眉眼之中也隱隱含著怒氣,相比較他,卻沒那麽輕易示人,“這書冊並沒有明點著阿姐的名,你這樣反而顯得此地無銀。”

“那就任他們在背後指指點點不成?”謝若和語氣激動,

“雖沒有明點著阿姐的名,可別人背後怎麽說的你不知道嗎?還有這本書的編撰者,叫什麽不好,偏偏叫王,這讓我怎麽不多想?”

“他叫什麽都好,就算不叫王,別人也能對號入座。”顧如期語氣平靜,“這是陽謀,你若急了,便是上了他們的當。”

“況且……”見謝若和還是沒有平息下來的意思,顧如期又說,“阿姐本人都不著急,你再怎麽生氣也無濟於事。”

這句話直接說到了謝若和的心窩裏,他想起許多從前事,想到謝書臺的態度,便覺得氣不打一處來。

只稍一頓,他的聲音便低了下來:“此事既也關乎城主府名聲,阿姐不該坐視不管才對。”

“但她未必肯與衛家撕破臉。”轉了幾個彎,兩人回到學室,顧如期也聲音漸低,卻像帶著一種蠱惑的能力,“你若真想給衛瑤一個教訓,最好不要讓阿姐知道。”

謝若和內心還有些搖擺不定,原本想跟顧如期說再考慮一下,結果一進學室,視線正好撞進謝書臺的眼眸,頓時就什麽都忘了說了。

“阿姐。”他近到謝書臺身前,一邊唾棄自己明明決定了不再為這人的事煩擾憂心卻還是忍不住,一面順從內心的本能,“那些流言……”

“無礙大事。”謝書臺似乎不太想提起這個話題,目光甚至沒有離開桌上的書,“此事與衛瑤無關,你不要去找他麻煩。”

果然。謝若和心道,如顧如期所料,阿姐總能一句話就輕易挑起他內心深處的漠然。

剛才的所有擔心都散作雲煙,謝若和自嘲他從來不長記性,神情也漸麻木:“不去找他的麻煩?”

謝書臺點頭,她將被手壓到的書頁撫平,嘆道:“我知道你擔心我,可……”

“我想阿姐是多心了。”謝若和微微直起了脊背,這個動作讓他離謝書臺遠了一些,“我只是擔心這件事會影響到城主府的威信,畢竟我也住在府中,深怕自己受了影響。”

從沒聽他用沒有感情的聲音說出這樣僵硬的話,雖然他所說的也是自己所想,謝書臺還是感覺到了一股怪異。

良久,她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:“你這樣想最好,當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,才是保全府上名聲最好的方法。”

她原本還想跟謝若和說說道理,譬如那本《往事憾》你沒有明指她和衛瑤,譬如太過著急澄清,反而會適得其反,可是如今看來,卻好像不需要她的解釋了。

這樣也好,謝書臺心想,小弟終於成長了一些,他遇事終於能看得更長遠。

可是為什麽,心底卻好像空了一大塊,似乎有什麽重要的東西離她遠去,就好像指尖裏流逝的沙,手攥得越緊,沙消失得越快。

“你能把城主府的聲望放在第一位很好。”謝書臺心頭有一抹難以自察的苦澀,面上卻強打起精神,“也算不辜負先祖期望。”

好嗎?謝若和忍不住想,如果這就是阿姐想要的成長,那他以後一定能成長得更好。

於是他說:“是阿姐栽培得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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